江戶川亂步《人間椅子》:一個陌生男人的來信

史蒂芬·褚威格(Stefan Zweig)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以一個女人之口講述一段悲慘的痴戀。江戶川亂步的《人間椅子》則性別倒轉,這次收信者是一位閨秀作家,來信者是一位自稱醜陋可憐的男人,他帶來的是一段讓人毛管戙 (起雞皮疙瘩)的獵奇故事。

椅子の中の恋(!)それがまあ、どんなに不可思議な、陶酔的とうすいてきな魅力を持つか、実際に椅子の中へ這入って見た人でなくては、分るも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それは、ただ、触覚と、聴覚と、そしてわずか嗅覚きゅうかくのみの恋でございます。暗闇の世界の恋でございます。決してこの世のも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これこそ、悪魔の国の愛慾なのではございますまいか。考えて見れば、この世界の、人目につかぬ隅々では、どの様に異形な、恐ろしい事柄が、行われているか、ほんとうに想像のほかでございます。

江戸川乱歩『人間椅子』

敘述者是一位技術卓絕的椅子匠人,他能做出最精美的座椅,它們是他的驕傲,為他帶來美麗的幻想。也讓一張張椅子被送走時的空虛更加難耐,現實中自己醜陋貧窮的面貌更加難忍。像是生下的孩子一個個被抱走的母親,精神上的打擊足以讓人失控。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最瘋狂的決定,他將自己塞進了自己製作的椅子中。

看到這裡,恐懼的種子成功發芽,像主人公佳子一般,相比所有讀者否會對身下的座椅產生一絲不氣味的恐怖,會不會有一個人暗藏與其中呢。相比已經濫用的衣櫃裡藏人藏屍,座椅裡藏人太過新奇更加毛骨悚然。

故事如果照佳子/讀者的預期發展下去,可能就只是普通的懸疑恐怖小說。但最後的一大反轉,原來上一封信裡的全部都是陌生男人的小說原稿。恐怖的真實一轉眼變成了虛幻的小說,也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悵然若失。《紅色房間》也好,《人間椅子》也好,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推理犯罪小說,似乎全部都展現在讀者面前,沒有謎團可解,我還是會忍不住懷疑看似毫無保留的敘述的真實性。

《人間椅子》中的第二封信,說前一封信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先行寄出的小說原稿,將恐怖感吹散。但究竟是什麼原因分開寄呢,這裡他也沒有給出解釋。而如果分開寄出,兩封信的時間差也未免太過微妙了吧,剛剛讀完第一封信就收到第二封信。而假定第一封信是真實的,在佳子書齋潛伏了數月的男人相比也很習慣佳子的習慣,在算好的佳子讀完信的時間點沒有看到窗口的手絹自然知道佳子不想見他,於是在宅邸徘徊的他再託婢女送來第二封信讓佳子放鬆警惕。而若佳子再檢查椅子,看到的是他走之前修復成的不能藏人式樣的話,佳子則會徹底相信第二封信的解釋把一切當成小說,而他可以在某個黑夜再次潛入椅子中,開始新一輪的窺視。

不知道亂步是否刻意,關於工匠在椅子中的心境描述得相當詳細,幾近官能。進入黑暗、悶塞的椅子中,彷彿穿上了隱形衣,從人間世界消失。臀部坐上大腿,肩膀倚上胸腔,手臂支撐著手臂,隔著薄薄的一層皮革,感受著曖昧的體溫和氣息。感官剝奪、家具扮演都是SM裡相當定番的玩法,只憑著觸覺、聽覺和微弱的嗅覺的愛,黑暗世界的愛,惡魔之國的愛慾,恐怖之下是更濃郁的絲情色刺激,彷彿在看團鬼六。

雖然是漢字,但日語的「人間」和中文的「人間」的意思並不相同,日語的「人間」指人、人類;而中文的「人間」則是世間、塵世的意思,並沒有人類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人間失格》也好《人間椅子》也好,通行的中文版都沒有翻譯「人間」兩個字。退一萬步講,《人間失格》的意思由原本的「失去做人的資格」變成「失去活在人間的資格」,在語義上還是通順的。《人間椅子》四個字在中文的語境下根本不成立了,為什麼不翻譯成人肉椅子呢。

江戶川亂步《人間椅子》,青空文庫*: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779/files/56648_582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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